「奥山に紅葉踏み分け啼く鹿の声聞くときぞ秋は悲しき」——猿丸太夫。百人一首。
最近我們家兩個孩子都迷上玩『百人一首』遊戲。『百人一首』是日本傳統的紙牌遊戲之一，它的主題是『萬葉集』『古今和歌集』等的日本古詩，也就是說按照5.7.5.7.7字數的規定來詠的詩。5.7.5為前一半，7.7為後一半。遊戲規則就是，把後半的77部分的卡片放在地板上，主持人幫參加者唸整個57577的歌詞部分，參加者爭取該歌的卡片。誰拿得比較多，誰贏。上手的人一聽到開頭部分就可以拿，因為他們都背著。啊，不管了，這個遊戲的說明其實很難，因為你們沒有這種紙牌遊戲，很難想像我們如何玩，是吧？
重點是，這種紙牌遊戲在日本叫做『歌留多』，小朋友也有小朋友的歌留多：最傳統的就是『以呂波歌留多』，要說更現代的化，也有卡通的歌留多。那麼，我們家兩個女兒本來就很喜歡玩歌留多遊戲，自從他們的麵包超人歌留多開始，直至傳統的俗語歌留多，她們都愛玩。上週在社區的賀年會，也辦了歌留多大會，他們兩個當然並肩參加，終於獲得了『歌留多通姐妹』的號稱了。（我們家兩個好勝心強的女兒們！我很欣賞你們哦！）儘管如此，說到『百人一首』，這算是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的另一個大關。由於它屬於古語，所以對小朋友來說那些古詩聴也聽不太懂，而且詠的內容也涉及到很多不同的心情，有的至於愛情，失戀，也有的至於人生道理，還有日本人特有的無常感之類的，即使字句聽懂，也不會算是真的聽懂。但，假如小朋友不太懂意思，至少可以看平假名來玩。反正聽不懂，那些5.7.5.7.7的節奏感給予他們的就是一種模仿流行歌一樣，而且是外國歌，聽不懂但是很順耳很舒服。
我看他們很認真的爭取每一片卡，就想起我小時候愛上『百人一首』時的一些回憶來了。那時候，教我怎麼玩的是我母親。我媽教我每一句的念法，而且為了增進我對它的了解，也解釋了一些不太難懂的歌的涵義。讓孩子學百人一首的家長當中，也有人不太看重詩歌內容，還有那種『孩子好玩就好了，不用特地去學內容』的想法。但是，我媽很有主見的人，她認為她的女兒非得學內容不可。如此，我也慢慢的見識了古代人所感動而詠出來的每一個事情，而一首一首的背了下來，先是結巴巴，後來變流利了。第一首背的就是冒頭那首小鹿的歌。那首並沒有非常古語化，而且它所詠出的心境也沒那麼複雜，所以只要給一些解釋聽聽，小孩子也可以聽懂。今天剛玩完收拾紙牌的時候，我也想給老大解釋這首歌的意境，試著把它翻成現代口語。我在講這首歌所描述的滿紅葉的深山風景，以及那隻可愛小鹿的哀聲聽起來怎樣之類的時候，我忽然注意到一個很驚人的事實：老大的眼睛竟然滿滿是淚水。她，非常寧靜的，默默的，讓她透明的眼淚儘自湧出，一言不說。那淚珠在她眼裡充滿到正要溢出的，一個不留神就掉下去的地步。
這挺出其不意的，我心急問她有沒有怎樣，她回答說不知為何流淚，我接著問是不是哪裡痛，她說不知道，那麼是不是為那首歌心疼嗎，她說她也不知道，她接著說，就是眼淚自己流出來。看她那麼身不由己，我馬上把她抱過來，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摸摸她小小的背，莫名的反复說，沒事的沒事的。
此刻我的腦袋裡浮現了另一個小時候的記憶。——我有一個很親切的歐巴桑（我爸的姐姐）。她是一個肥胖的人，長得看起來蠻強悍的，講話時口氣又強，所以小時候我總怕被她罵。她是一個獨身歐巴桑，陪我奶奶（也就是他母親）一起住。因此，我們一家人找奶奶時，幾乎每次都看到她，除非她與她的朋友出門。奶奶愛打麻將，所以，我們到奶奶家不久，大人們會開始打牌，我們小孩子就很無聊了。歐巴桑帶我們小孩子離開客廳，我們也默默的跟著她，心裡在想；與其待在客廳只聴大人們打牌將將將的聲音，不如去歐巴桑的房間玩多好。歐巴桑的房間是隔了走廊的斜對面的六疊和室，我記得雖然那天是冬天，朝南的室內非常溫暖，黃色的陽光射到的榻榻米也十分暖。走進她的房間裡，我們從一個為了我們親戚孩子而擺設的小櫃裡拿起歐巴桑幫我們買的迪斯尼系列塗畫本，開始玩塗畫。我，仍然很明了地記得。記得那天我選了bambi小鹿的書頁，5歲的我就用喜歡的粉色塗了小鹿的身體，而引起旁邊看著我塗的堂姐們的評理，一個姐姐說奇怪，另一個姐姐說可愛。那，陪我們玩的歐巴桑，不管姐姐們的評評理，用好似想得很遠的眼神說起一個故事來了。
我小時候，我姐姐帶我去看bambi小鹿的電影，那時候是黑白哦，沒有顏色哦，雖然如此，啊，銀幕裡的森林從夏天的景色慢慢變成秋天的景色，小鹿就在那個裡面，沒有媽媽了，很孤單，然後，啊，那個紅葉飄風而掉下，飄飄，飄飄。就這樣而已，小小的我忽然流淚了，我姐姐看我流淚非常驚訝，她也想是不是我身體不舒服了，不是啊，我只是為了那張紅葉，而流淚了。
我聴她這麼說，雖然我年紀很小，不懂很多事情，但是，好想想通了，原來她是一個這樣的人。什麼樣的人？那時我也沒有辦法描述出，現在可以描述，刀子嘴豆腐心。那天那間榻榻米的房間聴的故事，後來我也沒有忘掉，有時候看到bambi小鹿就想起來，儘管連一次也沒有看過那部小鹿電影，我腦袋重複play過那場戲好幾遍好幾遍，就像自己也陪她看一樣。
今天把女兒抱住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那首歌與那場戲所表達的意境完全一樣，超越時空，兩個同樣的意象竟然扣到兩個小女生的心弦。
『奧山裡，好像有一隻小鹿，踏踏紅葉，啼啼聲。聽到牠的哀聲時，就不由自主的感覺到秋天所帶來的一種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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